導讀:現在有一種傾向值得注意,那就是希望感染的人越多越好,越快達到峰值越好,爭取在春節前后有80%-90%的人感染,就等于全國打了一遍疫苗。這
現在有一種傾向值得注意,那就是希望感染的人越多越好,越快達到峰值越好,爭取在春節前后有80%-90%的人感染,就等于全國打了一遍疫苗。這種想法與壓低峰值的思路是背道而馳的,有很大的風險。
12月25日,國家衛健委發布說明:從即日起,不再發布每日疫情信息,將由中國疾控中心發布相關疫情信息,供參考和研究使用。
2022年即將過去,三年來一直嚴格執行的各種新冠防控措施大多都將成為歷史。
上海、西安、天津等多地醫療機構已不再對門急診患者查驗核酸陰性證明。蘇州“核酸采樣亭”改成“發熱診療站”。行程碼及健康碼正在退出歷史舞臺。浙江、重慶等地還提出,輕癥、無癥狀感染者可以上班。
伴隨政策轉向的是,多地迎來大規模感染潮。與此同時,互聯網上出現了各種針對各地的疫情峰值預測。
新冠疫情似乎正在進入“最后一程”。為了讓這段路走得更穩,代價更小,痛苦更少,我們應該怎么做?就這方面的問題,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全球衛生高級研究員、西東大學外交與國際關系學院教授暨全球衛生問題研究中心主任黃嚴忠對“醫學界”談了他的看法。
醫學界:目前,多地疫情仍在快速發展,部分地區醫療資源緊張。基于此,中國的疫情高峰會比其他國家或地區更嚴重嗎?
黃嚴忠:這倒不一定。奧密克戎的毒力已經降到低點,病死率很低。雖然傳播力在高點,但只要各地區的醫療資源擠兌峰值曲線不完全一致,比如A地于2023年1月1日達到峰值,B地在2月達到峰值,就能在全國范圍內調動人力物力資源,援助某一個特定地區或幾個地區。這就像救火隊一樣,這個地方的峰值壓下去后,再去下一個地方。此前在執行清零政策時也有過類似辦法。
奧密克戎在中國的快速傳播,有幾方面的因素。包括在放開之前,很少有人有過往感染史,早前接種的疫苗在防奧密克戎感染方面的效力較弱,大多數人打完3針至今超過半年。這意味著人群不僅沒有形成自然免疫力,疫苗形成的免疫力也較弱。
所以,現在要強調打第4針,盡量采用異源序貫接種方式,這是非常重要的。然而,根據前期經驗,完成一輪接種差不多要四五個月。到那時,這一波疫情也差不多結束了。
醫學界:目前我們還有哪些措施需要采取,有助于減緩突然放開造成的壓力?
黃嚴忠: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舉例來說,可以從國家層面出一些新冠用藥指南,告訴民眾合理的藥物組合、用藥禁忌等。現在鮮有權威、可信度較高的平臺,在做這些科普。民眾更信任國家層面發布的信息,特別是對信息渠道比較單一的農村人口,這格外重要。
另外,暴發感染無法阻止,那能做的就是通過分流措施,以及其他一些能短期見效的手段,壓低感染峰值,將之降到醫療體系能承受的水平之內。只要多地不同時達到感染峰值,就可以調動資源、人員。
需要注意的是,目前公布的新增感染數等,沒有涉及住院率、重癥病床占有率等。這些是反映實際感染情況的重要指標。有報道稱,中國每10萬人的重癥病床數已達到10張,接近發達國家水平。從硬件來看,在短期內加強投入也許可以大幅提高重癥病床數,但難的是人員培養,一名重癥醫生至少需要3-5年才能獨立執業。還要考慮到除新冠外,中國還有大量癌癥、心血管病等造成的危重癥患者需要用到專科ICU。如果將專科重癥病床都用來治療新冠病人,那么癌癥、心血管病人無法住院得到及時救治,這就會帶來次生災害。
醫學界:如果某些地方感染數上升特別快,是否有必要局部采取較嚴格的防疫措施?
黃嚴忠:現在有一個說法,如重新啟動方艙,變成亞定點醫院,進行初步診斷、分流,收治沒有條件居家隔離者。這是比較好的做法。但問題在于,民眾愿不愿意配合,特別是考慮到不少地方方艙條件較差。
此外,有一種傾向值得注意,那就是希望感染的人越多越好,越快達到峰值越好,爭取在春節前后有80%-90%的人感染,就等于全國打了一遍疫苗。這樣就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復工復產也有了保證。這種想法與壓低峰值的思路是背道而馳的,有很大的風險。它實際上與當初瑞典“群體免疫”的思路差不多,不同的是,后者還是強調注意保護老年人等風險人群的。
瑞典的這種做法已經被證明是行不通的。在“快速達峰”的思路指導下,老年人得不到足夠保護,會引起不必要的重癥和死亡。而且,由于病毒在沒有接種疫苗的人群中傳播,可能會導致新的毒株出現。
此外,自然感染并不能形成終身免疫,一般能保持3個月左右,之后還有可能重復感染。所以群體免疫的說法并不現實。這與形成不了對流感的群體免疫是一個道理。
醫學界:12月初,你曾撰文預測本輪中國疫情的感染數、日均新增重癥數等,如今你還秉持當時的預測嗎?
黃嚴忠:看過原文就知道,那實際上不是我的預測,而是我援引的研究分析數據。所有關于疫情發展的預測,都基于某些特定假設,都有瑕疵和值得商榷之處。有一些可能更具可信度,而另一些則不是,有的甚至與現實相去甚遠。
美國健康指標與評估研究所(IHME)模型顯示,中國突然放開對新冠疫情的嚴格限制,可能導致病例激增。新增病例將在2023年4月1日左右達到峰值,屆時約有1/3中國人口被感染,并在2023年導致100萬人死于新冠。根據IHME自述,相關預測使用了中國官方發布的疫苗接種信息(時間不詳),以及各省在感染率上升時的應對假設,并用了大量來自香港地區的數據。
香港大學近日發表預印本文章預測,中國在2022年12月至2023年1月間放開新冠防疫限制、同時重新開放所有省份,將導致在此期間每百萬人中684人死亡。算下來總數差不多也是接近100萬。該文尚待同行評審。
我當時引用的數據來自彭博社的研究。它提出,如果1/4的中國人口在政策放開的頭6個月內感染,中國或有3.63億人感染新冠,約62萬人死亡,每天有3.2萬人住進重癥監護室。
我想著重指出,這一研究所述的重癥住院率非常高。但如果中國能實現錯峰感染,就不會同時需要這么多病床,則未必會造成醫療資源擠兌,也不會有這么多人死亡。
醫學界:存在“最理想”的放開時機嗎?
黃嚴忠:對這個問題,學界有不同的看法。中國疾控中心流行病學首席專家吳尊友于12月17日在“財經年會”發表主題演講時稱,當下是“最好的節點”,因為這是“三年來每周報告死亡數最低的一個時點,而且也是三年歷史上連續幾周每周報告病例死亡數低于一萬”。
但實際上從今年4月上海封控管理到11月,期間中國新冠感染的病死率基本為零。現在放開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要面臨流感季,兩種癥狀相似的病毒可能同時襲來,對醫療體系形成更大壓力。
實際上,以病死率評估優化防疫的時機,是一個非常單向度的預測標準。我認為,防控政策放開要考慮的因素包括:第一,病毒本身的特性。奧密克戎在今年初已經降到很低的死亡水平,這是一個可以放開的有利因素。第二,動態清零措施對經濟、社會造成的次生災害,包括長期嚴格封控管理對人們精神心理的負面影響。這種情況下,也應該考慮放開。第三,物理隔離等措施難以抵抗病毒快速傳播,防控成本越來越大,效益越來越低。第四,如果規劃好路線圖、有準備的放開,可以把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除了放開的時機以外,放開的方式、過程以及配套措施同樣重要。我是贊成漸進、有準備的放開的。
醫學界;為了達成你所說的“漸進式調整”,需要做哪些準備?
黃嚴忠:漸進式調整需要路線圖,也就是要明確到什么節點、放開多少。澳大利亞把放開程度和疫苗接種率掛鉤。新加坡則是依據疫情發展,來規劃何時能堂食、調整聚會人數等。各國已經進行的實踐,可以告訴我們哪些路徑更好、做法更優。
漸進式調整不是一個被動反應的過程,即使有路線圖,也要看是措施執行得快,還是病毒跑得快。當前中國的新冠病毒傳播速度可能是全球第一,它是其他國家和地區都未曾經歷過的。例如,美國6個月達到25%的民眾感染奧密克戎。有預測稱,北京預計在2023年1月中旬達到感染高點,按現在的情形,可能已經實現了。
關于放開的準備,網上已經有了很多討論。總的來說,包括加強公共醫療建設,增加重癥病床數量;儲備更多藥物;提升社區醫院、發熱門診數量;引導院內和醫院間的分診分流、簡化救治程序;做好醫務人員的心理疏導、業務訓練,指導其保護自己;規劃醫師輪崗制度,以應對感染后的人員缺失。
還有人提出,可以結合日本、美國的經驗,由政府層面發放抗新冠藥品,以緩解藥物短缺壓力。中國人有囤東西的習慣,本來一盒藥夠一家人分,現在大家都囤,一囤幾十片,社會面就可能出現藥品短缺。很多人去醫院,不是為了看病,而是去拿藥。這樣一來,真正需要就醫、用藥的人就難以獲得有效的救治。
在防疫物資集中管理方面,日本政府給民眾發放抗原快篩試劑盒,民眾自測陽性后致電有關部門,政府會免費發送新冠藥物。這樣,民眾出現陽性就有報告的意愿,國家層面可以收集陽性數據,統計數字很可靠。同時,物資發放有序,就不易造成醫療資源擠兌,也能避免就醫過程造成的感染擴散。企業還能根據實際需求,快速開足馬力、生產更多的藥物。
中國一直有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勢,是完全有能力做到這種資源統籌與管理的。
醫學界:還有1個月就到春節了,如果允許返鄉過年,將可能出現怎樣的情況?
黃嚴忠:吳尊友先生在“財經年會”上提出,中國將面臨“一峰三波”,其中2023年春節返鄉期間就是第二波。準確地說,應該就是未來三個月會有三次防疫高峰,這種在達峰后又起一波的情況,在其他國家并不是沒有先例,只不過三個月經歷三波的情形比較少。
從社會心理角度來看,中國今年不太可能再提倡“就地過年”了。那么,屆時會有兩億多人奔波在路上,奧密克戎毒株會借返鄉之途,從現在的城市傳播轉移到農村擴散。不同毒株還可能在全國范圍內混合。
一方面,這對農村的醫療系統、救治能力、預防屏障等,將形成巨大挑戰。此前防疫政策部署稱,鄉鎮衛生院必須要設發熱門診,2023年3月底實現覆蓋率從45%提升至90%。這個時間要求可能來不及應對這波疫情。
另一方面,即使鄉鎮衛生院有發熱門診,由于醫療服務水平跟不上,民眾會不會去,也很難說。現在看,農村基層不少地方的治療措施就是打點滴,這個不是標準的治療方法。一些農村人口在當地無法獲得有效治療,就會返回城市,形成就醫壓力。
形勢比人強,計劃趕不上變化。有些措施即使現在做,可能也跟不上病毒傳播的速度。這就是我們說的路徑依賴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