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醫療系統正在經受新冠疫情防控措施放開后第一波感染高峰的沖擊。

12月19日，廣東省廣州市衛健委副主任張屹在廣州市醫藥物資供應新聞發布會上透露，專家預測廣州疫情將在2023年1月上旬達到高峰。

據張屹披露的數據，近期廣州市發熱門診就診患者日均約5萬人。廣州原有發熱門診114家，發熱診室179個，一共有診間475個，日接診能力約4萬人次。12月1日啟動發熱門診倍增計劃后，至12月19日，廣州二級以上醫療機構100%開設發熱門診，達199家，基層發熱診室224個，共有診間1048個，日接診能力可增至11.1萬人次。此外，廣州還實施ICU重癥救治床位倍增計劃，預計于12月20日實現ICU重癥救治床位從455張增加到1385張。

患者人數激增的背后，醫院運轉情況如何?12月26日，澎湃科技連線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呼吸與危重癥醫學科副主任、主任醫師詹少鋒，與他聊了聊醫院最近的變化。

詹少鋒告訴澎湃科技，他在一線可以明顯感受到(當下)重癥率偏高，但相比2020年，現在很多病人不需要上呼吸機。他提醒具有高危因素、出現重癥傾向的患者及早治療，以防錯過治療時機。

目前，詹少鋒所在的醫院已動用大部分力量為重癥高峰的來臨做準備，已經出現醫護人員帶病上崗，ICU床位飽和等情況。詹少鋒認為，雖然醫療資源緊張，但目前仍足以承受。

在接受澎湃科技采訪時，詹少鋒不時冒出幾聲咳嗽，電話的那一頭，還清晰地傳來周圍其他人的咳嗽聲，成為通話的背景音。

【對話】

澎湃科技：這一波疫情下，你所在醫院的患者從什么時候開始明顯增加?

詹少鋒(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呼吸與危重癥醫學科副主任、主任醫師)：放開之后，大概12月7日左右，病人就開始增加。最開始是發熱門診病人增加，大概12月20日左右，住院患者迅速增加。住院的患者大部分是65歲以上、有基礎病的老年人，只有少部分是年輕人。

要完全統計有多少人住院，現在還不好說。我們醫院住院的人數剛剛達到高峰，不好統計，現在整個廣州市也沒有明確的數據。但我感覺重癥率偏高。就我們醫院來說，每天從發熱門診和急診轉到住院部來的患者至少有30-50人。

澎湃科技：最近網上有人說，新冠導致肺炎的數量被低估了，并且感染后很多人出現“白肺”，你有感受嗎?

詹少鋒：今年明顯感覺到，合并肺炎的患者較往年同期同水平增加了兩倍以上。往年有流感高峰，但也不會出現這么多合并肺炎的患者。

也有“白肺”的情況，有的人雖然初期癥狀康復了，但是由于感染后引起的炎癥反應等，有可能會出現“白肺”。這是概率事件。

目前肺炎的情況還沒有引起醫療系統嚴重的恐慌，或者出現醫療資源難以應對的情況。我覺得比2020年要好，最起碼我們不需要全國各地的社會資源支持，目前正常的醫療資源能夠承受得住。

澎湃科技：對癥狀比較嚴重的患者，醫院的收治流程是什么?

詹少鋒：應收盡收，保證安全，降低死亡率。一般來說患者都是從急診和發熱門診過來，經過評估之后，如果患者肺部有感染病灶，達到住院指征，比如患者出現發熱，血氧飽和度不穩定，或者基礎疾病比之前更嚴重等，我們就會接收住院。

我們醫院為新冠患者住院做了準備，把呼吸科和一些內科都轉化為了呼吸感染科，呼吸與危重癥科至少配備200張床位。同時，為了收治重癥患者，我們把整個重癥監護室也作為后備力量。因為ICU本身有一部分病人，現在加上重癥肺炎的患者，基本處于飽和狀態了。我們ICU目前有37張床位，在進一步擴容，擴容后能達到60-80張。

目前醫院動員了大部分的力量，總共有1000張床位為新冠高峰做準備，當然，這1000張床位也包括因為其他疾病住院的患者。

澎湃科技：最近這一周，你遇到過癥狀最嚴重的患者是什么樣的?

詹少鋒：有些患者因為高齡，基礎疾病比較多，可能會在急診室發生嚴重的缺氧，甚至呼吸衰竭的狀況，也有因為合并其他疾病導致心臟驟停的。在住院部也有一些患者，由于合并其他的一些基礎疾病，會發生心臟血栓栓塞事件等一些比較危重的情況。

澎湃科技：目前醫院的相關藥物、器械使用情況如何?

詹少鋒：我們之前備了兩三個月的藥，目前來說比較充足。退燒藥物相對比較緊張，但是醫院也在千方百計地采購一些常規的抗病毒藥物。醫療耗材，比如呼吸機、吸氧設備目前來說也是夠用的。

澎湃科技：輝瑞的Paxlovid藥和國內的阿茲夫定藥使用情況如何?

詹少鋒：都有在使用，對一些老年危重癥患者，或有危重癥傾向的患者，我們鼓勵盡量及早使用。我們醫院之前也已經采購了一部分輝瑞的奈瑪特韋/利托那韋片(Paxlovid)，目前來說也是夠用的，但是因為病人比較多，不知道能夠堅持多長時間。

一般來說，我們使用這兩種藥物需要把握年齡情況和適應證。一般在發病5天內的穩定型、普通型、可能進展到重型的患者，我們會考慮為他們開這兩種藥。例如一些高齡、肥胖、吸煙的患者，有慢性呼吸道疾病的患者，有慢性腎臟疾病的患者，糖尿病患者，免疫抑制的患者，有心血管、呼吸系統、神經系統病癥的患者，還有一些腫瘤患者等。我們會通過實驗室檢查來評估這些患者的情況，再考慮是否使用這兩種藥物。

如果在早期使用這兩種藥物的話，清除病毒的效果比較好，也確實可以降低部分患者的死亡率。

但使用這兩種藥物也要把握禁忌證。比如18歲以下的人要限制，體重小于40公斤的老年人要限制，有肝腎功能損害，尤其是重度的肝腎功能損害的患者不能使用，妊娠期、哺乳期的婦女也不能使用。和其他藥物之間的副作用也要考慮，我們根據藥學部的說明書進行進一步分析，專門制定了使用說明。總之，需要在醫生的把握之下進行使用。

澎湃科技：從你的角度來看，這波感染潮有什么特點?

詹少鋒：第一，在這個季節可能和一些其他的感染疊加，比如一些流感病毒等。第二，雖然重癥率相對來說不是很高，但是肺炎的發生是有一定概率的，尤其是老年人肺炎的發生，而且可能會加重原來的基礎疾病。第三，大約75歲以上的高齡患者需要注意，這部分患者可能一開始的呼吸道癥狀不是很典型，但是進展會比較快，有的患者呼吸道癥狀不明顯，但全身的癥狀會比較突出。

澎湃科技：2020年，你支援過武漢，這波感染的情況和2020年相比，有什么不同嗎?

詹少鋒：總體來說毒株的毒力比以前有所下降。放開之后，我們在醫院確實會看到肺部感染的情況，重癥肺炎的發生率占普通肺炎的5%左右，但是重癥率似乎沒有原始毒株所造成的高。那時候不管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都很容易進展到呼吸衰竭，但這次很多重癥的患者沒有上呼吸機，大部分肺部感染的患者經過治療之后，能逐漸在一周內好轉，恢復的情況也都不錯。這波感染雖然對老年人不友好，但是相對還是比較溫和的。

不過治療時機很重要，有些患者拖到一兩個星期后才進行治療，或者說已經進入呼吸衰竭、昏迷狀態，才從家里趕到醫院，往往就失去最好的治療機會了。所以一般來說建議早期診斷、早期治療。

澎湃科技：剛開始放開的時候大家都說奧密克戎一般只影響上呼吸道，不會進入肺部，最近又開始說會出現肺炎，大家又開始緊張。

詹少鋒：這可能跟統計數據有關系。放開之后，面對的群體不一樣了。以前我們面對的方艙患者，一般是年輕群體，重癥的幾率比較低，當時社會面上的病毒數量也比較少，但是現在面臨的老年群體居多，并且很多是未接種疫苗的，所以重癥率相對會高。

澎湃科技：普通人怎么判斷家里老年人是否出現危險情況，需要就醫?

詹少鋒：首先精神變差，食欲減退，因為老年人的肺炎很可能是不典型的，并不是一開始就會高熱、咳嗽，往往是從精神狀態轉差開始的，需要注意。另外還需要注意的癥狀是，呼吸頻率發生改變，比如呼吸減弱，或呼吸急促等。如果家庭有條件的話，可以測血氧飽和度，如果低于94%，并有持續發展的癥狀，要及早就醫。

澎湃科技：就你所在醫院的情況來看，現在算是達到重癥的高峰了嗎?

詹少鋒：現在不好說，我覺得可能是即將達到高峰，或者已經到了重癥高峰，但可能還要持續一段時間。這周感染住院的老年人數量增加了，但很多老年人感染一周后才來到醫院，所以還可能繼續發展。

澎湃科技：最近一周，你科室的情況怎么樣?

詹少鋒：基本上都在帶病工作。醫護人員是最先感染的，感染后繼續帶病上崗。最早的一批差不多在10天前感染，3-5天后，癥狀稍微好一些的陸續返崗，接著第二批又倒下來，休息幾天后又返崗，現在醫護人員相對比較緊張。

還是需要一些針對新冠病毒感染的、訓練有素的專科醫生。每個醫院的條件不同，目前來看，有經驗的能處理呼吸道疾病，而且懂得危重癥處理的醫護人員比較緊缺。我們現在也從其他科室抽調一些人員來支援，對他們進行培訓，希望他們在短期內能夠迅速掌握一些呼吸危重癥專科的技術，增強救治效果。來支援的人很快也會中招，但也沒有辦法，只能一波一波地上，那么多患者，我們也只能就這么堅持。

澎湃科技：在你看來，目前為止醫療系統哪些措施做得比較好，哪些可以改進?

詹少鋒：首先，我們的醫護人員比較優秀，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和生理準備。現在幾乎整個醫院的重心都放在了對新冠患者的救治上，醫院的轉化速度也很快。另外，經歷了三年疫情的經驗，醫院的一些物資儲備，尤其是三甲醫院，在物資儲備方面是提前做了準備的。

但這波疫情對醫院的沖擊還是挺大的，對社區醫院的沖擊更大，我看到很多社區醫院缺醫護人員和藥物，這幾年我們并沒有把很多精力放在社區方面。另一方面，對公眾的健康普及也不充分，缺乏良好的、權威的渠道，讓百姓了解比較真實的情況。有很多平臺和消息，但很多老百姓辨別不了消息的真假，所以很容易恐慌。

希望各地早日度過感染高峰吧，可能這一個月，直到春節前，都是比較難熬的時期，尤其是北方，天氣冷，會更難熬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