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搜查總統檔案館、逮捕前政府部長及對朝“特使”之后，韓國檢方對進步陣營政治人物的調查進一步升級。2月16日，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以涉嫌貪腐、瀆職、受賄的名義，向法院提請批準逮捕(提捕)李在明。

李在明是韓國最大在野黨、國會第一大黨共同民主黨的黨首，是進步陣營自前總統文在寅之后的最高領導者。2022年總統選舉中，李在明以24萬票的差距輸給現任總統、保守陣營推舉的尹錫悅。

對李在明的指控是否可靠，三方各執一詞。檢方稱系“秉公執法”，李在明強調是“政治報復”。尹錫悅則由總統室高級官員出面表示，他與檢方的行動毫無關聯。

“無論如何，利用檢方試圖拘捕作為‘國政伙伴’的最大在野黨黨首，是違反政治道義的，是過去軍政府都沒有做過的事。”曾任金大中秘書、青瓦臺國政運營室局長的權起植2月16日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尹錫悅利用其與檢察部門的特殊關系，對進步陣營進行大規模“報復性調查”，真實目的是在2024年議會選舉前盡可能削弱競爭對手的力量。

權起植表示，這一切“最終將指向對前總統文在寅的司法處理”。今年1月2日，李在明前往文在寅的老家梁山拜訪前輩。文在寅當時說，韓國的歷史正在倒退，但“好不容易實現的民主主義絕不能后退”，并呼吁進步陣營人士都團結在李在明身邊。

被翻出來的陳年舊案

這樁韓國媒體口中“載入史冊的大案”，其實是陳年舊案。2010年到2018年，李在明曾任韓國城南市市長，迎來他行政聲望迅速上升的時期，城南市也興建了很多大規模開發項目。但2021年，大莊洞、慰禮新城等開發項目被曝出可能存在開發商向官員輸送利益的問題，檢方隨后展開調查，問訊包括李在明在內的數百人，并未確認李在明涉嫌犯罪。

2022年尹錫悅政府上臺后，圍繞李在明的一系列檢控再次啟動。檢方認為，前述開發項目建設過程中，李在明通過親信收受開發商提供的選舉資金等援助，向開發商透露城南市政府和城南都市開發公司內部機密，并涉嫌決定刪除超額利潤回收條款，使政府無法取得追加利潤，造成巨額損失。

李在明方面則強調，城南市從前述開發項目中獲得總價值5503億韓元(約合30億人民幣)的收益。且除了被逮捕的開發項目有關人員改口供之外，檢方查抄上百次，卻沒有拿出任何新的實質性證據，政治針對性明顯。

自尹錫悅就任總統以來，韓國檢方對政治人物的“貪腐”“瀆職”調查一直備受爭議。尹錫悅本人系首爾大學法律系畢業，職業檢察官出身，曾任總檢察長，亦曾擔任本次負責調查、提捕李在明的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檢察長，與司法系統在任高級官員關系密切。

值得注意的是，檢方提捕現任國會議員，必須在國會通過逮捕動議案。由于李在明領導的共同民主黨占據國會多數席位169席，因此動議案大概率無法通過。稍早前，檢方以“受賄”罪名提逮共同民主黨議員盧雄來的動議案，就遭到國會否決。進步陣營分析人士指出，檢方明知不能實現，仍一再提捕進步陣營代表人物，目的其實是“毀其清譽”。

韓國政治史上，進步陣營人物一向以愛惜名譽著稱。2009年，前總統盧武鉉因遭遇受賄指控跳崖身亡。在生前公開發表的最后一篇文章中，盧武鉉對后來被證明不實的指控未再辯白，而是稱“作為前任總統，我的名譽和道德信賴已經徹底完了……現在我盧武鉉已經不是大家所追求的價值的象征了……大家應該放棄我”。2019年，與盧武鉉、文在寅、李在明同樣是人權律師出身的時任首爾市長樸元淳，也因遭到“性騷擾”指控而自殺。

不過，另一方面，進步陣營高層人士也并非人人都能保持初心。僅在2017年到2022年文在寅政府任內，共同民主黨二號人物安熙正就因性侵入獄。被譽為“江南左派”的人權律師曹國就任法務部長后丑聞頻發，更讓進步派的支持者陷入全面分裂。這也被視為檢察官身份的尹錫悅能在大選中涉險獲勝的關鍵原因之一。

此外，近年來，席卷全球的政治極化逐漸與韓國政壇的報復文化結合，在2022年大選期間震驚世界。李在明、尹錫悅深陷“地產舞弊門”“賭博門”“教唆檢舉門”“岳母騙保門”“簡歷造假門”“算命巫蠱門”等一系列丑聞，選戰被韓、美主流媒體評價為“比爛大會”，“刷新下限”。雖與文在寅身處同一黨派，也同為人權律師出身，但李在明時常發表過激言論、煽動民族主義和平民主義，甚至被一些韓國媒體稱作“韓國特朗普”。

尹錫悅勝選總統后，李在明領導的共同民主黨仍為國會第一大黨，府、院之間，自然形成全面對立。韓國國會2月8日以去年10月發生的、造成160余人遇難的梨泰院踩踏事件為由，通過對行政安全部長官李祥敏的彈劾案。在此背景下，韓國檢方史上首次檢控、傳訊、提捕最大在野黨黨首，也并不令人意外。

“總統魔咒”全面升級?

李在明涉嫌貪腐案，只是尹錫悅上臺后韓國檢方針對進步陣營的一系列司法調查中的最新一件。2022年5月以來，檢方先是指控文在寅政府在成立初期對前保守陣營官員設置“黑名單”，據此指控前產業通商資源部長官白云揆、前統一部長官趙明均等。此后則對涉及朝鮮政策的“漁民遣返案”和“公務員命案”展開調查，同年12月3日逮捕前總統府國家安保室長徐薰。目前兩案已進入法院審理程序。

這些案件與李在明案多有相似之處。如檢方往往同時以多個案件、多項罪名展開調查。李在明在接受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訊問的同時，還要應付水原地方檢察廳有關“城南足球俱樂部贊助金”案的調查。值得注意的是，尹錫悅也曾在水原地方檢察廳擔任過檢察長。

在前述案件的調查過程中，檢方往往被批評不擇手段，甚至于去年8月對總統檔案館進行搜查取證，以查找文在寅的決策材料。而同年6月份，韓國總理韓德洙剛剛前往平山村拜訪隱居的文在寅“以示尊重”。不到兩個月內如此轉變，令首爾震動。而在李在明案中，韓國檢方史上首次檢訊最大在野黨黨首，對李在明進行多輪訊問，單次就達10余小時，有時直到晚上10時多李在明表示無法接受夜間訊問才作罷。

韓國政壇素有“總統魔咒”，文在寅之前的三位總統盧武鉉、李明博、樸槿惠都遭檢控，而目前檢方對進步陣營展開的一系列調查，也被外界認為最終指向文在寅。檢方最初指控前統一部長官趙明均“濫用職權”，被認為是想以此為名從趙明均身上找到有關前政府對朝政策涉罪的突破口。以對朝政策為突破口，則是因為涉朝事務往往存在“灰色地帶”。歷史上，金大中時期的國情院長林東源就曾因朝韓秘密溝通被捕，負責“對北輸款”的現代集團總裁鄭夢憲更因牽涉此案自殺。

檢方是否也想從李在明身上獲得此類線索，尚未可知。繼擔任城南市市長后，李在明出任京畿道知事，與文在寅來往漸多，尤其參與了應對新冠疫情的政府決策。但他并非文在寅團隊的核心成員，在文在寅執政后期對政府亦多有批評。

分析人士擔憂的是，李在明被檢方提捕，是否意味著韓國政壇“總統魔咒”全面升級。此前，“總統魔咒”僅限于下一屆政府對上一屆政府主要官員的“清算”。在任的在野黨黨首作為執政黨最重要的“國政合作伙伴”，從未有被檢方提捕的先例。尹錫悅因執政初期支持率遠低于文在寅、樸槿惠等前任，早早打出“鐵腕檢察官”的“清算牌”，如今又升級到對共同民主黨在任領袖的檢控，或引發韓國政壇兩大陣營徹底對立的危機。

尹錫悅上臺之初，文在寅曾發聲表示，仇恨和暴力不能改變世界。2017年文在寅成為新總統時，韓國社會似乎看到了一個優雅溫和的政治時代到來。新總統與他任用的班底多是出身韓國民主化運動時期的人權律師，和聲望甚高的前總統金大中、盧武鉉關系密切，又沒有武鉉競選時期的霸氣與激進。但五年多之后，首爾的政治對立空前激烈。“退休”后在鄉野山間遛狗、蓄須、開書店的文在寅，也距離這場清算風暴越來越近。

2月初的國會問政會上，朝野兩黨就檢方調查李在明一事激烈交鋒。不過，與尹錫悅同為職業檢察官出身的現任法務部長韓東勛表示，自己對共同民主黨沒有敵意，檢察官生涯中最光輝的時刻就是參與文在寅政府上臺初期開展的針對樸槿惠政府的調查。韓東勛說，希望朝野雙方能解除誤會。這樣的“優雅”時刻，在今天的韓國政壇，已不多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