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年治沙，萬畝林場沒有水喝!”連日來，一則寧夏萬畝樹木被煤礦“斷水”面臨枯死，林場主崩潰跪地求水的視頻刷屏。

視頻中男子面容黝黑，發絲凌亂，跪在干涸的土地上情緒崩潰：“煤礦把水源斷掉，斷了我們的水，哪里還有理!”

他叫孫國友，今年64歲，曾是身家千萬的工程老板，2003年，他在寧夏靈武市毛烏素沙漠上承包了1.8萬余畝荒沙灘，想著回饋社會，植樹治沙。

但2008年，當地一座非法開采的煤礦破壞了他這處林場的水源。原本承諾今年3月27日實現供水，但未能兌現，這導致他崩潰跪地。

3月29日，國家能源集團寧夏煤業有限責任公司雙馬一礦發布消息，稱該礦高度重視，目前正與孫某某就供水事宜進行協商，相關問題正在核查，相關情況將及時向社會公布。

晚間，孫國友向九派新聞記者講述了其與煤礦的協商過程，稱沒有理想進展。

他說，防風治沙是無底洞，一年投入一兩百萬也看不到成果，“以前我坐奔馳寶馬，現在我坐三輪車。”

當然，在網上也有答主宣稱，“種樹治沙不是只投入沒有收入，不可能是完全的無條件公益行為，前幾年投入會大于收入，后來肯定會有盈利的。”

“錢的來源分幾種：第一種是多方補貼，比如政府投資、社會公益支持、承包費降低，這些屬于給你降成本或者給補貼。另一種就是你種樹之后這片林地的收入，因為我們種樹成林之后，是能種植一些牧草、藥材甚至水果等農產品，這些都是能讓你盈利的。”

視頻火了的這一天，孫國友的女兒“沙二代”孫悅一直輾轉各媒體平臺直播，聲情并茂地講述家人的治沙之路，也獲得了一些打賞。

晚間回到家后，九派新聞同她進行了電話采訪，在電話中，她不似直播間里的剛強健談風格，談到激動處崩潰大哭，她哽咽著，“我們只是想植樹造林，我們有什么錯?”

潮新聞記者從孫國友的妻子武金明處了解到，下午的協商結果不容樂觀，“煤礦方面稱解決問題的難度大，給的理由是處理廢水能力有限。”對此，武金明女士表示不能接受，“他們就是在‘踢皮球’，不愿意花錢。”

以下是九派新聞與孫國友、孫悅的對話：

【1】協商沒有理想進展

九派新聞：和煤礦的協商得到了什么結果?

孫國友：上午靈武市領導都表示關心我們的問題，就把我們叫到煤礦。一個礦上的領導會見了我們。

下午談判的時候，他們說以后干工程優先考慮我。可我2014年就不干工程了，我只是要種樹，給樹苗喝水救命，我要他們按協議給供水。

九派新聞：煤礦不供水的理由是什么?

孫國友：他們有污水處理設備，但他們說，設備容量比較小，每天只能處理兩千立方，而每一方的處理成本是8塊錢，他們覺得這個資金成本太大，和我們擺困難。

我說我每天最少得用5000方，他們就說供不出來，剩下的水供出來，也是含鹽量高的工業水，樹木種不活。而我們協議上寫，要供合格的綠化用水。但他們可能不想花錢處理。

九派新聞：你們現在的訴求是什么?

孫國友：我們現在沒有別的訴求，就是你神華靈集團按協議把水供給我們，就行了，我們只要水。我覺得，他們既然只能處理2000方，那就應該加大設備投入，而不是毀壞我的樹木的水源。

【2】我來種樹就不是為了錢的

九派新聞：你們是什么時候來這里種樹的?當時為什么作出這個選擇?

孫國友：過去改革開放給我帶來了紅利，我當了老板做了企業，想為社會做點貢獻。2003年，我在這片荒灘修建公路時，發現了水源。有水為什么不種樹?當時，檢測機構的報告說這里可以灌溉、種樹，我就決定把這片荒灘承包下來，種出一片綠洲。

孫悅：父親本來做工程，是在寧夏賺得第一桶金的，他把這里當成第二故鄉，又在這里遇見我母親，知道我母親從小飽經風沙肆虐，他想為這里作出貢獻。我父親是四川人，見過真正的綠水青山和鳥語花香，見到黃河的荒涼，就覺得自己要為這里做些事情，他只是承擔了一個小老板應承擔的責任。

九派新聞：你們種樹沒有一點點回報嗎?

孫國友：我來種樹就不是為了錢的，就是為這個社會做貢獻的。我們沒有任何收益。

我90年代就有上千萬身家了。1986年我就花了10萬塊錢買出租車，那時候一天一個人的工資一天才3塊5，而我是包工頭。1991年我開始承包公路橋梁，干了24年，其間搞了5年房地產，我掙的錢全花到沙漠里了，沒給老婆花，沒給孩子花。

防風治沙就是個無底洞，一年拿一兩百萬投入進去，也看不到成果。這些年種樹花光了我的一千萬，沒向國家要過一分錢。以前我坐奔馳寶馬，現在我坐三輪車。

九派新聞：你們在這里都做了什么?

孫國友：大西北的沙漠治理就是把沙子固住，種些喬木、灌木，甚至撒些草籽，不要讓沙丘流失。我們現在種植的喬木和灌木加起來超過百萬，但因為這12年的缺水，導致了大概三分之一樹苗的死亡。

孫悅：我父親一直是自掏腰包，帶領工人們去種植喬木、灌木，去綠化這片沙漠，將流動沙丘變成固定沙丘，與自然相抗衡。前年，聯合國環境總署和聯合國保護組織在快手上共同發起了一個保護地球的專題報道，贊譽中國的毛烏素沙漠是世界上第一個可以被人克服的沙漠，這背后，是包括我父親在內的30萬治沙工人去克服的，這是一個綠色的奇跡。

九派新聞：林地的缺水狀況持續多久了?

孫悅：12年了，一直都沒有提供水。這些年，我們種植的樹苗都是靠天降雨，但蒸發量遠遠大于降雨量，樹苗很難活成。

如今我們最后一根水管也要失去，父親跪地求水，如果不是被逼到窮途末路，誰愿意舍棄自己的自尊?

【3】“不種樹我們也不損失，只是少了一個治沙人”

九派新聞：有媒體翻出判決書，發現2018年時，神華寧煤曾被判賠孫國友727萬元?

孫悅：我父親2018年確有其事，但不是像新聞上所說的解決水源，而是當時他們非法建礦破壞了我們的林地，侵犯了我父親的物權，也破壞了森林法，這是一個違法行為。關于他們是否有得到相應的處罰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確實因為他們損壞財產安全。這些和今天發生的一切毫不相干。

九派新聞：女兒孫悅也是在這里全職種樹嗎?

孫悅：我4歲就生活在沙地里，飽經風沙洗禮。大學本科沒畢業時，5家公司給我offer，還都不是小公司，但我被父親緊緊追了回來，因為他年歲大了，想讓我接他的班。雖然個人理想很重要，但我覺得更應該與家人共進退，承擔家里的責任，就也還拽著男朋友一起回來了。

當時，我們信心十足，以為只要種下希望，風沙就不會肆虐大西北。

九派新聞：未來你們有什么打算?

孫悅：和“巨獸”抗衡，這是一條孤勇者的道路，但我相信是逆風前行，只是阻力多了一些。其實，我們就是平頭老百姓，只是在沙漠里種樹。

再怎么樣，大不了就不讓我們種樹了唄，我們多輕松，我父親本來也是打算把這片林場無償地捐獻給國家的，所以不種樹對我們來說沒什么損失，只是少了一個治沙人，少了一個老孫和小孫。